吴芳思《丝绸之路两千年》序
荣新江
由于“一带一路”国家经济发展战略的提出,丝绸之路一下子成了热门话题。“丝绸之路”这个词儿人人能讲,但丝绸之路的事儿却并非人人能说个明白。“丝绸之路”原本是近代学者对汉代中国与中亚、南亚、西亚之间以丝绸为主的贸易之路的命名,但随着东西方学者对于古代中国与外部世界交往史的认识,“丝绸之路”的内涵逐渐扩大,陆上丝绸之路从西亚到欧洲、北非,海上丝绸之路则连接日本、东南亚、阿拉伯世界,乃至非洲,以致一切中国与世界各国的交往都纳入了丝绸之路的范围,因此,今天的人们要了解丝绸之路,有时候不知从何说起。然而,“丝绸之路”的含义有广、狭之分,一般所说的丝绸之路,指的是从长安或洛阳出发,经过陆路通往中亚、南亚、西亚、欧洲的道路,通过这些道路所进行的不同国家、民族、人群之间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交流,就是丝绸之路历史的主体内容。
当丝绸之路一下子升温后,人们忽然发现,中文书中有关丝绸之路的综述性图书并没有几种,已有的也是一些比较学术的、教科书式的著作,比较少见适合专业之外读者的那种雅俗共赏的读物。比较而言,已经翻译成中文的布尔努瓦《丝绸之路》(耿昇译,山东画报出版社2001年版)和吴芳思《丝绸之路2000年》(赵学工译,山东画报出版社2008年版),倒是两种篇幅适中,而内容也颇为可观的书籍。现在,上海辞书出版社重新出版吴芳思《丝绸之路两千年》,相信会受到今日读者的广泛欢迎。
从1985年访问英伦认识她起,我和吴芳思女史是三十多年的朋友了,我为她有关丝绸之路著作的中译新版即将面世感到高兴。1991年上半年,我应吴芳思邀请到英国国家图书馆中文部,编撰翟林奈(L. Giles)剩下的敦煌残卷非佛教文献目录,那时我和她在同一间办公室,知道她主持中文部工作之繁忙,除了采购图书、编目等工作外,她也是一位伦敦学界的“社会活动家”,英国学术院、伦敦大学、英国广播公司以及海外的汉学机构,许多事情都找她帮忙,她不在办公室的时候录音电话响个不停,她进门后先是听电话,然后快速一一回复,工作效率非常之高。以她这样的繁忙,我以为她就是一位整日处理杂务的图书馆员,或者是有的中国学者戏称的“活雷锋”,但她却笔耕不缀,先后出版了《马可波罗到过中国吗?》(1995年)、《华人与狗不得入内:1843-1943年中国通商口岸的生活》(1998年)、《在北京仍手榴弹:我在“文革”中的留学生涯》(2000年)、《蓝皮指南手册:中国编》(2002年)。吴芳思的博士论文是研究北京四合院的,但她是一个多面手,又由于工作的原因,不可能专于一门,但她总是能够利用在英国图书馆占有大量材料的条件,加上自己的勤奋用功,用通俗、优美的英文,写出雅俗共赏的好书,上面列举的只是其中的一部分,《丝绸之路两千年》也是如此。
“丝绸之路”话题现在已经是东西方学术的共同话语,但每个学者在书写丝绸之路的历史时,其实都有各自的出发点,因为这样才可以尽自己所长。通读吴芳思这本书,我感觉到她是有意无意地从英国的角度来写丝绸之路,而作为近代以来学术极其发达的英国,也为吴芳思的写作提供了坚实的基础。在读这本书的时候,不应当忘记原书标题The Silk Road. Two Thousand Years in the Heart of Asia直译的意思是“丝绸之路:亚洲腹地两千年”,换句话说,吴芳思的重点是叙述亚洲中部地区——大概从河西走廊到布哈拉绿洲之间两千年间丝绸之路的历史,这一地域范围也正是丝路在沟通文化、交流物产等方面作用最大的区域,也同时是英国探险家、考古学者、殖民主义者考察、记录最丰富的地区。吴芳思利用东西方史料和考古文物资料,从先秦时期的玉和丝,一直叙述到20世纪30年代行走在丝绸之路上的人们,给读者一个非常全面的宏观景象。同时,她也把英国为主的西方作家的优美诗歌、探险家的冒险经历、考古学者的欣喜收获、旅行者的乐趣,以及传教士的悲苦,等等,都摘录或转述在这本书中,让读者在一本书中,欣赏到不同类型的丝路行者的切身体验,比如她通过西方使者之笔描绘的15世纪帖木儿帝国统治下的撒马尔罕就像一个玫瑰花园,她借用20世纪在新疆旅行的各种人物所描绘的喀什噶尔,以及那里的英国领事馆中舒适的生活,都给我们留下深刻的印象,也是丝绸之路历史的真实写照。虽然吴芳思这本书最初设定的是英语读者,但我相信中文读者也同样、甚至更加喜欢她所叙述的丝路故事,因为中亚距离我们并不遥远,如果读者带着她这本书去行走中亚丝绸之路的话,那一定会有更多的体会与感悟。
荣新江
2016年1月26日
(原载吴芳思《丝绸之路2000年》(修订版),上海辞书出版社,2016年4月,1-3页。)